2023 年 3 月去柳州一个表哥家吃饭

今天与父亲一起到柳州的一个表哥家吃饭,说是久未见面,且顺便让刚拿到驾照不出一个月的我练一下车。我当然能看出这是出鸿门宴,其实是要讨伐我在家里无所事事而不去找工作,且不听家里人劝阻,脾气极大,以至于没读过书的母亲哭诉着我是否患上抑郁症了。

第一次跑高速,多少是有些慌张,好在安全抵达,算是有惊无险。

厨具叮当作响,菜下锅遇到滚烫的油水时发出的声音一下洗刷耳膜。随着太阳在云层中淡去,人们慢慢落位,酒杯被斟上清如山泉的烈性白酒。我的胃部逐渐被美食填满,而父亲与表哥的聊天也随着酒精的作用开始发酵。

父亲说我不像他一样喜欢钻研,搞家里的电器和各种各样的小发明。我说我喜欢钻研,但不是硬件的东西。我爸说跟着当科长的表哥在他们公司混个一两年,期间可以考研,考上辞工念书,失败也有后路。我说我想做老师。

父亲说我太孤立,听不进人家的意见。我不语。父亲转头对表哥说我的人生追求不是钱,而后又转头对我语重心长说现在的东西很现实的。我不语。

不过表哥倒是帮我说话,说我的想法是不错的,父亲那种思想太落后了。随后开始对我仔细盘问,想清楚人生的意义了吗。我嬉皮笑脸答道我想得很清楚,倒是怕你们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表哥一转神情脸色,质问我凭什么说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意义,他阅历比我多,年龄比我大,读的书比我多(他中途反问我平时读书吗),凭什么认为我的思想要高于他,说他不清楚自己人生意义。

我想告诉 Nietzche 关于快乐的生活的定义,想告诉他是否知道马斯洛层次需求理论中是人的最高需求是自我价值的实现,想告诉他虽然口口声声不和我谈钱但所有他讨论的问题都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之上。

我不语。

他说当老师,无非就是想让别人听从自己的意见,与自己站在同一边。想让学生获得我的思想是不可能的,只有联合其他老师,同时把我的思想进行传播才能起到真正的教育作用。就算真有学生能学到我的思想,那人数也是微乎其微,这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告诉他我要叫人独立思考,这种能力当然能反过来质疑我所教的内容,但如果他有充足的论据和绝对清晰的逻辑推理来反驳我所授的内容,这不正说明他有独立思考而我的作用实现了吗;我想告诉他我教授的内容不需要联合任何老师,我不是做大厦的全局爆破,而是在做一些撬动墙角的工作;我想告诉他历史上有个典故叫愚公移山、有个事件叫“五四运动”。

我不语。

他最后说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你错了,你会怎么想。我说不清楚。我爸斩钉截铁说那肯定是你错了,随后低头吃下一口青菜。我说曾经人们相信太阳是绕着地球转的,后来有个人叫哥白尼说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但当时并没有人相信(当然有,只是普通大众是不信)。表哥追问然后呢。我摊开双手,那批不相信的人死了,他们的后代相信了。所以不见得所有人都反对我我就是错的。

话题转移。

结局是,我爸面向我粗声说我就是太孤立了,他只要我听见意见,不一定要做;表哥依旧说我凭什么认为我想得比他多思想比他深邃,只是说话时他眼神向下,更像是喃喃自语。我习惯地摸着刚长出的略微扎手的下巴胡渣,眼睛看向别处。

随着更多的酒精下肚,父亲的酒疯从潘多拉魔盒出来,开始做妖。他说话粗声大气,夹杂着看起来正义的怒火和强烈的大男子自尊,话语也渐渐由物转向人,有些话听起来真的非常过分。

表嫂受不了这两个酒气滂臭的男人,指责说表哥不要喝了。表哥没有反驳,则是一直点头,不说话。父亲大声嬉笑说谁是家长,但这话是说的普通话,不是方言,显然是冲着表嫂去的。表嫂当然生气地走了,父亲便低声向表哥的耳边,说自己来吃饭是不是老婆有意见,下次这样都不敢来了;表哥转头看向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表嫂,低声回道她平时很听我话的。

表哥说七岁的侄子比四岁的侄女更聪慧,显然更看好他。然后说道我和我妹,也说从小就看得出来我比我妹聪明。我说不见得吧,最后还是他们的声声“是”中沉默了。

侄子是个爹保男,想玩电子游戏《双人成行》,便撒娇拉着表哥玩。在多次打发之后,表哥提议说去沙发坐,陪孩子玩一下。但表哥的注意力显然还是和父亲吹牛上,侄子便来了小脾气说爸爸你和我玩的时候不许和他讲话,他的手指当然指着父亲。在强烈且过量的酒精刺激下,作为家里最小最得宠的男子,父亲暴跳如雷,强烈的大男子主义情绪在心中爆炸迅速弥散。他声如雷鸣,说我是你舅公,你爸爸的舅舅,我这么久不来你家,都不知道尊重老人家吗!侄子便跑去抱住表哥。父亲继续霹雳打雷,你爸都要听我的话,小孩子一点都不懂事,还不走开。见儿子撒娇不动,表哥也二度暴血,大家长观念和大男子主义也同时点燃,他厉声喊道“走开”,音量算是一千层环绕重叠的云同时打雷,我都被震住了。

侄子跑到一旁开始哭泣,父亲添油加醋说哭什么,还在装哭撒娇。我看着此时的情境,鼻尖一酸,眼泪丝丝挂在眼角。侄子七岁,我也曾经七岁,我明白他的感受。

醉酒之人仿佛恶鬼破土,带来喧嚣和混乱。自命不凡的人在狂乱的战歌中竖起战旗,妄想揭竿为王。小人在讪笑和怒吼中怕得痛哭战栗,大人在久远且清晰的回忆中吓得偷抹眼泪。

随后是三伯带着一家人来参与晚饭局 -–— 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 -–— 当然最后是三伯同父亲表哥一起周旋。我看着父亲的背影,百感交集。

回家的高速路上下起了滂沱大雨,雨幕大得像是给挡风玻璃打上了马赛克,只能在快速的雨刷扫过后勉强认路,在一个弯道,差点从二车道不知不觉开到一车道。我想起了《龙族 II 》前传里的尼伯龙根,暴风雨,高架路,一对父子,看不清前路。

原谅我的倔强,我真的听不见你们说的任何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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